2008/3/5
炸寒單
很久沒有在老家過元宵節了,今年很湊巧,有機會留在老家鬧元宵。
相較於臺灣其他地方的開發史,臺東畢竟是個很年輕的地方,在元宵節的傳統習俗上,或許因此也就發展出草莾氣息十足的「炸寒單」罷。
算算上回親臨現場看炸寒單,竟也是十年前的事,這次鬧元宵的重點,自然是一定要湊寒單爺的熱鬧了。和小時候不同,近年來的炸寒單儀式,已經有地方政府為了發展觀光,所特定舉辦的表演式官方版炸寒單,以及維持過去方式,由商家喊價、寒單爺親臨店門口的民間版,兩種不同方式的炸寒單。
既是要回味從前,自然要找民間版。
匆匆結束在臺北的會議行程,速速返回臺東,打探到最後一場在夜間的民間版炸寒單,是在一家洋煙酒店門口。印象中,煙酒行、KTV,以及部份聲色行業等場所,最愛邀請寒單爺的光臨。或許是行業的屬性,與寒單爺「流氓底」的出身有關。今年的行情,據說是三十萬元起跳。
騎著摩托車,衝破愈夜愈瘋狂的市區宗教遊境,在鞭炮隆隆聲中抵達位於市區邊陲的洋煙酒行,這裡沒有繞街,但現場早已黑鴉鴉擠滿圍觀的人群,大伙也是來看寒單的,也或許,根本是一整天,追著寒單爺跑的。
小時候,寒單爺是不用這樣特地打探時間地點看的,只消站在市區的繞陣行武需經的路線上,寒單爺一樣會參加遊行。經過「特定」的店家(通常指的是,包了紅包的)時,鞭炮便會炸起,或有高高由樓房三、四樓陽臺垂下的整串鞭炮燃起,披掛神武站在轎上的寒單爺身上,看來可怕又威風。偶時也會隨機起炸,在圍觀群眾多的地方,如大的交通要道口等。現在,或許炸寒單已經成為一種「產業」,繞街遊境不敷成本,講好定時定點與價碼,省時省力。
現場,寒單爺所屬的「玄武堂」,在工作車上架起巨型的擴音器,並有配戴無線麥克風的「主持人」一人,除指揮現場工作人員做準備工作外,另外還隨時放送消息給圍觀的群眾,同時提醒工作人員播放嬉哈風的音樂為現場炒熱氣氛,炸寒單民間版,看來也已表演化了。當成堆成小山一般的鞭炮,開始在店門口,封街場地的四個角落佈置好時,一場精采大秀即將揭幕的感覺,還是令人興奮。
扮演寒單爺的「壯士」,在一陣行禮如儀的對天祭禱之後,站上由四名壯漢扛著的小轎,主持人一聲令下,等在四個角落,四堆小山前的「攻擊手」,便開始藉由手執的粗捆香柱,快速而有效率地燃起鞭炮,往轎子的上空丟去,「炸寒單」于焉揭開序幕。一時聲光齊放,震耳隆隆的炮聲、炸開的火光、白色濃得如地上行雲的煙霧,小轎逡巡其中,被煙刺得只能瞇著眼,看見站立其上的寒單爺,一手扶著小轎上的小椅背,另一手持整束紮實的榕樹葉,不住的揮舞阻擋,無預警跳彈至面部的鞭炮。
美絕,是一種視覺聽覺以及嗅覺的,綜合聲光秀的極致了。
炮炸數回合,回合與回合間,會有停火歇息的空檔,一方面檢查肉身寒單的狀況,萬一情況不妙,隨時準備換人上陣---講好的鞭炮數量是一定得炸完的,另一方面,讓「攻擊手」補給「彈藥」。但,和以往記憶不同的是,此刻主持人竟然透過廣播,邀請圍觀的群眾上前拍照:「這是歴史的鏡頭哦」、「拍下來帶回家做留念」,不過群眾猶豫且保守,畢竟儀式尚未正式宣告結束,鞭炮還沒放完,誰都不想在無預警的狀況下,被迫接手當做下一棒的寒單爺。只有少數有備而來的攝影家、媒體記者等人,一窩蜂上前,剎時閃光燈像天上的星子一樣耀眼。
「這位寒單爺蓋少年,唔問題啦!」主持人很熱切的,在第不知道幾回合後,催促著群眾給予掌聲回報,並宣告著同一位寒單爺即將撐完全局的決定。一陣熱烈掌聲在群眾間響起,此刻我想,如果我是寒單爺,不知該喜悅的感到驕傲,還是暗地咒罵這該死的鼓勵,讓我不得換手歇息。我也在某一回合的中場時,湊熱鬧上前去拍了幾張寒單爺的近照,明顯的皮肉炸傷,應該是痛楚。
小時候,腦子裡總被灌輸著,由於「神明」的寒單爺怕冷,所以關於炸寒單時,扮演寒單爺的「凡人」正呈現起乩狀態,神明附體,英勇的接受以鞭炮取暖的說法,從不懷疑寒單爺會有痛楚的經驗。更輾轉聽得,許多扮演過寒單者的說法,說皮肉傷,很快就好,因為神明的加持。但現今,寒單爺的神格化,已被這場秀的裡裡外外給戳破,接受炸寒單爺的肉身,就是個清醒的人,是用利之所趨交換來的莫名的忍耐,或魅力與勇氣的挑戰,也可能是賭注,所以站上小轎。
終回,鞭炮都放完了。扮演寒單的「壯士」,在群眾的歡呼聲中繞場一周,並在洋煙酒行門口停轎,激情的群眾一擁而上,要求握手合照、全家留影、抱小孩加持者皆有,仍站在轎上的寒單爺虛弱地(在我看來)一一應允要求,倘若立於轎上者真是神明附體,此時此刻,天上神明和百姓人間,竟是如此的水乳交融。這是我記憶中絕無的景像,刻板的印象是,炸寒單的儀式結束,應該是神、人仍守著彼此的份際,寒單威武離去,人民掩抑心中的激動,佇立默禱,震懾於神明附體者的英勇。
曲終人散時,人潮漸漸散去,滿地厚厚的鞭炮屑,是方才發生過的聲光大秀的唯一證據,摸摸帽頂,竟也差不多積了一層薄薄的煙灰,這點倒是和記憶中一點沒變。下回吧,下回再來,趕一趟沙城遊子的年度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