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2/4

從本屆電影金馬獎風波:談臺灣電影文化中心的成立



       日前甫結束的第四十九屆電影金馬獎,因為臺灣本土電影的獲獎成績不盡人意,因而引發一陣,不論是該獎項是否停辦的政治口水戰,亦或是金馬獎該是地理區域性的、或是文化地域性的電影獎的定位討論。設若,將金馬獎視為是一項檢驗電影產業發展的指標,那麼,從金馬獎所引發的,臺灣內部對於電影產業發展現實與想像落差的焦慮,其實可以延伸思考到,長久以來規畫中、但一直未能落實的「臺灣電影文化中心」的設置,確實有加緊腳步的必要。

    臺灣電影,在1980年代起因諸多因素影響下,在商業市場開始萎之時, 郤出現「臺灣新電影」,繼而因為新電影以降的幾位電影導演及其作品受到國際影展矚目,呈現臺灣電影在國際上被視為重要的文化藝術成就,但是在產業市場上,發展低迷的反差現象。直到近期,新一代的電影工作者力圖振興電影產業,並且以商業市場為主要導向,製作出賣座的院線電影,回歸電影產業做為大眾娛樂文化、消費商品的層面。然而,消費市場能被普遍接受,因而創造成功票房的商業電影,與在屬性上強調電影做為「藝術創作形式」的電影獎的設置,未必能有交集;進一步說,多數電影獎項的設立,其目地都不在檢驗電影商業市場的成功與否,而是以電影在創作層面的成就,做為評判的標準;電影在商業的成就,原本自有市場票房機制做為驗證。

    多數以上院線做商業放映為目標的電影,不論採行獨立製片模式,或是製片公司主導計畫,其投資金額皆非一般影像創作者能負擔;亦即是,多數院線電影的製作,原本就是一件商業估算的結果。在商業成功的前提下,一部獲得資金拍攝的電影,能包含多少創作意圖與藝術成份,實在是電影作者以自身酬碼(過往的票房實績、獲獎紀錄等),和商業系統打交道的妥協結果。坦言之,臺灣電影曾經有過被視為在藝術成就上極高的電影作品,但其成就很難完全反映在電影做為商業的票房數字上,而當電影做為所謂文化創意產業,並且被奉為首要思維的現實下環境,電影的創作與藝術成份,自然只能打折扣,繼而犧牲部份「獲獎」的可能。固然,有為數不少的電影能兼顧電影藝術性與商業性的考量,但更多的電影,其實是被放置於電影形式光譜的兩端:做為一種商業目地的「商品」,亦或是做為一種創作意圖展現的「藝術」。

    綜合以上所述,便造成今日臺灣電影的焦慮:以金馬獎等電影獎項,做為衡量臺灣電影本體價值的指標;亦即獲獎與否,便是對臺灣電影本身的肯定與否。這對電影做為國家重要的文化與藝術表徵,以及電影工作者不論以商業為前提,或是創作為思索的努力付出,皆為一種不公的簡化指標方式。如果,能有專責的電影研究與典藏、教育與推廣機構,持續為臺灣電影建立除去商業價值以外,文化與藝術面向的肯定與論述,如此一來,當金馬獎(與其他電影獎)在逕行其專業的電影評審機制之時,臺灣電影獨自的文化藝術價值,也才能在專責機構的妥善思考下,有可長可久的脈絡被建立。更進一步地,以文化創意產業的思維來看,藝術創作做為核心,核心之外才是產業,電影研究典藏與教育推廣的專責機構,便是在照顧電影創作與文化的「核心」。如此一來,臺灣電影的總體發展,才有藝術創作與產業兩端,相輔相成的合理機制;更進一步看,臺灣電影的重要性,也會被多元的延伸,而不需僅仰賴電影獎的獲獎成績,做為對整體的判斷。

    國內現階段,除高等教育系統裡的影視相關科系,致力於以電影人才培育為目地的電影製作與教學研究外,僅有位於臺北市的「國家電影資料館」,勉強可視為是「國家級」的專門電影研究機構。然而,因為長期以來資源的不足,縱使在臺灣電影研究的範疇裡,已有許多累積,但在軟、硬體發展皆受限的現況下,仍有諸多力有未逮之處。新整併的文化部,在其組織架構下雖設有影視產業司與影視產業局,但其屬性主推電影做為產業,而非電影做為文化與藝術為主軸。期待文化部附屬的行政法人機構「臺灣電影文化中心」能早日落實設立,才能將一直以來,是為國家文化與藝術重要領域之一的臺灣電影,透過研究典藏、教育推廣等機制,建立更完整的論述,更進一步地做為,接續臺灣新電影之後,將臺灣電影文化,持續推向國際的基地。



陳斌全/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電影研究系博士候選人

2012/11/19

電視頻道做為放映平臺---淺談獨立製作紀錄片在英國

  英國的紀錄片製作,由於長時間的累積與發展,以及電視紀錄片的蓬勃發展,因此成為極俱產值的產業。在電視臺自製與特定單位製播的紀錄片之外,英國的獨立紀錄片,亦因為紀錄片產業面的健全,因而有相當大的發展空間與產值。本文將從紀錄片做為一種產業為切入點,舉BBC(英國國家廣播電視臺)的紀錄片節目《Wonderland》(BBC2),和《Storyville》(BBC4)兩個例子,簡介英國獨立紀錄片在電視傳播平臺的現況。   根據筆者的觀查,英國的獨立製作紀錄片,與普遍認知獨立製作電影的思維如出一輒,而與臺灣或中國對於獨立製作紀錄片的概念略有不同。其發展型態,不在於因為產業的萎縮與不存在,因而另闢獨立的製作蹊徑;也不在於因為要對抗主流媒體因為商業優先考量,犧牲紀錄片雖然相對小眾,但可能創造影視內容多元化的結果;更不在於要力抗官方的媒體掌控,因而用獨立製作來突破資源集中有關當局的控管與宰制。英國紀錄片的獨立製作,基本上,遊走於商業主流與小眾媒體之間,多數狀態下,純粹是產業結構中的一環。   英國的無線電視臺,亦將獨立製作紀錄片視為重要的內容資源。不論是採取徵件委製,或是直接購片播映,除去電視臺自製的紀錄片節目,不論是個人亦或是影像製作公司(團體)等的獨立製作紀錄片,在電視無線頻道節目中,亦佔有一席之地。舉凡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Channel 4、iTV等,都播映相當時數的紀錄片節目。值得注意的是,英國的無線電視頻道紀錄片播映和製作,雖以BBC為大宗,但BBC旗下的諸多電視頻道中,並無如同中國中央電視臺成立專門的「紀錄片頻道」(CCTV-9)的作法。英國的紀錄片節目,分佈在各個不同屬性的頻道中,分別以自製(含委製)或購片的方式,製播內容與議題合乎各頻道焦點觀眾的紀錄片系列節目。   在臺灣,扣除報導式的電視紀實節目,或以娛樂為目地的類似真人實境節目,電視臺自製紀錄片的例子,在解嚴以後,與有線電視頻道大幅開放後,逐年遞減,其背後的原因值得探究。目前看來,也只剩公共電視臺和少數非營利的有線電視頻道,在自製以外,採行購片放映,或徵件委製的模式提供紀錄片節目。如此的狀況,導致臺灣紀錄片產業一直未能有更大幅的成長,而獨立製作,遂成為臺灣紀錄片現階段製作模式上的主流。且在不少例子中可以見到,兼俱有電影創作,與社會實踐參與概念的獨立製作紀錄片。前述的狀態,是為在幾乎不見紀錄片產業的臺灣,紀錄片的生存模式與樣態。   如本文開頭所提示,英國的紀錄片產業,以電視為平臺,呈現具有產值的發展。同時,也豐富電視頻道節目的內容,提供觀眾在以娛樂、新聞等目地的節目以外,以電視做為充實思考素材的可能。英國的電視紀錄片節目,承襲開啟於1930年代以降的紀錄片傳統,提供觀眾在觀看「創造性處理的真實」的同時,拓展個人視野與對特定議題的思辨可能。BBC旗下頻道,以徵件委製為主的《Wonderland》,和購片放映為主的《Storyville》,提供獨立製作紀錄片參與電視平臺的機會,同時讓獨立製作紀錄片,在整體紀錄片產業中扮演重要角色。   首播於2008年的BBC2《Wonderland》紀錄片系列節目,是以對外徵件為主的紀錄片節目平臺。常年公開邀請獨立紀錄片工作者,主動投遞各類紀錄片攝製的企畫案,或是設定主題,邀請獨立紀錄片工作者提出企畫案,再由製作單位進行評估並給予委製經費。該節目目前已進行至第四季。《Wonderland》以八集為一季,八集皆為單集紀錄片,片長均為一小時。目前已製播的主題,包含家庭教育、老年、英國社會面向等議題。許多位英國在地的獨立紀錄片工作者,如:Paddy Wivell、Olly Lambert等人,與此系列節目多次合作。且不同的獨立紀錄片工作者,亦有各自感興趣或長期關注的題材。   從製作的層面看,《Wonderland》的單集紀錄片,有不少雖為個人單機作業的製作形態,但是因為紀錄片做為產業商品的基本要求,讓影片製作的質感與水平,並不因為是獨立製作而相對粗糙。影像畫質、聲音、剪輯等基本技術面的要求均符合高畫質(HD)電視的播出水平,成為單一商品在影音市場發行販售亦無任何問題。   從2007年起,即在BBC 4播出的《Storyville》,則是以購片為主的獨立紀錄片播出平臺。從已播出的系列內容和節目宗旨來看,《Storyville》以採購英國境外的獨立紀錄片為主,透過世界各地紀錄片工作者的視角,引介不同的觀點與議題,開啟觀眾的視野。舉例言之,如中國因為經濟的崛起,成為當下世界各國關注與研究的對象,《Storyville》亦曾播出不少由中國獨立紀錄片工作者所攝製的紀錄片,如:《Law of the Dragon》(陳為軍)、《China’s Bleak House》(趙亮)以及以上海為背景的兩部紀錄片系列《Shanghai Tale》(郭敬、柯丁丁)。《Storyville》以世界各國獨立紀錄片工作者的作品為主要選材目標,強調作者的個人觀點與詮釋,與採購其他電視臺紀錄片作品所呈顯的主流思維,常有不同。另一方面,《Storyville》也成為提供世界各國獨立紀錄片工作者,在英國電視頻道映演其作品的平臺。   在BBC之外的電視臺,如:Channel 4,亦長期透過商業機制的資助,購買世界各地的獨立製作紀錄片進行播映。同時在電視播映期間告一段落後,視合約狀況,將影片上載於「4od」---電視臺的隨選互動網路平臺(註),存在頗長的時間,供英國境內民眾自由點閱線上觀看。這項作法,除保障民眾基本收視權益以外,也在於擴大電視紀錄片的使用效益。   獨立製作紀錄片在臺灣,不論是臺灣本地作品亦或購自國外,主要的映演管道,不外乎是影展、獨立院線發行,或發行光碟(含MOD)。早期曾經有過的電視頻道播映機會,除公共電視臺和部份非營利電視臺,仍有少數固定紀錄片節目之外,多數頻道播映紀錄片皆為非常態。大量的談話、新聞性或報導性節目,取代紀錄片因為相對而言較長時間累積,且含有製作者觀點的,引人思辨的媒體形態。如1990年代由全景紀錄片工作室獨立製作的《人間燈火》、《生活映象》等電視紀錄片系列,或由超級電視臺自製的《生命告白》電視紀錄片系列,皆在當時引起觀眾對於社會邊緣現象的關切和討論。然則,1990年代因為主客觀因素,隨後引爆臺灣獨立製作紀錄片的風起雲湧,並未在之後與電視產業做更好的連結,將電視頻道做為獨立製作紀錄片的平臺,發展成為俱有產值的產業,同時充實電視節目的多樣性。等而下之,由跨國媒體公司經營的所謂紀錄片專門頻道,以商業掛帥的操作模式,供應重播率極高、內容亦相對貧乏,乃至於變相為政績或商業目地宣傳的電視紀錄片。如此的現況發展,對一直以來充滿活力的臺灣獨立製作紀錄片,實屬可惜,值得有關單位深思其背後原因,並找尋對策加以因應。 註:文中所舉BBC旗下的兩個紀錄片系列節目,亦會透過BBC的互動隨選網路平臺,提供民眾線上觀看,但收視效期多半較短。

2012/3/25

今天的電影.明天的檔案影片 ----英國檔案影片的使用實例


(Photo by BBC Reel History of Britain)

臺灣的紀錄片,在1980年代末期解嚴之後,由製作層面來看,一路從早期做為政治參與及社會運動的工具(如:綠色小組),接著發展出社會人文與弱勢關懷的角度(如:全景映象工作室),到以紀錄片做為影像創作與美學探討的形式之一;在不同的階段,各自因為社會背景與產業的變遷,呈現出不同的特質。時至今日,臺灣的紀錄片,在整個影像(電視、劇情電影、動畫等)的範疇裡,不論做為一種未來成熟產業的可能性,還是維持其獨立製作為大宗的現狀,都已經變成臺灣影像產製的重要類型之一。

另一方面,近兩年來的臺灣劇情電影,不論在製作出品量或本土票房,皆呈現方興未艾之勢;因而,各界普遍認為「國片要起飛」,一掃自1980年代以來臺灣電影工業持續低迷的狀態。

然而在臺灣,對於將現在的「影像」,做為一種未來的「檔案」(archive)的思考,似乎與近期以來各類影片大鳴大放的狀況相比,較為匱乏與冷門。且過去很容易被當成一種檔案來思考的紀錄影片,也在近年來紀錄片製作走向的影響下,變成較少繼續討論的議題;因此,影像與生俱來的檔案性格,似乎一直不若文字或圖片來得被重視。在新的影像不斷被快速產製的現代,似乎有必要開始思考,面對今天的影像,將會成為明天的檔案影片(archive film),該如何做有效的蒐藏管理,與活化運用。本文試舉兩個檔案影片,在英國被使用的例子,對照臺灣的現況,討論對於「今日的電影,即將成為明日的檔案」,可能的思考為何。

2011年的下半年,BBC與英國電影資料館(British Film Institute; BFI)合作,製作了一部電視紀錄片系列「Reel History of Britain」(註1)。此系列紀錄片,以BFI自1935年設立以來的,館藏檔案影片為主要資料,佐以設立於英國其他地區的影片檔案典藏機構的資料為輔,設立不同主題(共20集,每集30分鐘)發展之。內容主要著眼於,藉由這些館藏的影片檔案,以今天的目光檢視過去英國人的庶民社會、政治與文化,藉以展現歴史的思維。節目製作單位,並不以古板的學術概念或教育影片的作法,來結構這部紀錄片,反之,藉由打造一輛流動的電影放映車,帶著檔案影片,拜訪和當集主題有關的人、事、物或現場,邀請民眾參與這些「檔案」的放映,重温歴史。

其中一集,是帶著紀錄片《We are the Lambeth Boys》(蘭伯托男孩)(1959)重訪倫敦南邊的Lambeth區,並邀請當年紀錄片中,乃為青少年的主角,在五十多年後,重新觀看這部影片。這部紀錄片,是1950、60年代英國「自由電影」(Free Cinema)的代表作品之一,藉由紀錄勞動階級家庭青少年的工作與休閒生活,顛覆英國當時主流媒體對待勞動階級(特別是青少年)的看法。

節目的重點,並不在於重新介紹這部紀錄片經典,而在於探看當事人的反應。五十多年過去,當年影片中死黨們的人生際遇變化頗大,「重看在影片中的自己,彷彿在看別人的生命故事」,其中一位主角說。這個作法有效突顯影片檔案亙古彌新,同時做為歴史與現今連結,除去文字與圖片的,另一項媒介。另一方面,檔案影片中所呈現的衣著打扮、行為舉止,也提供現今的觀眾、研究者,對社會現況進行歴史性反思,與學習歴史文本的機會。

事實上,單看這部紀錄片的原始製作,其實並不完美;一如當時許多的紀錄片一般,這部紀錄片的主述旁白,對觀眾進行強勢的主觀引導,並沒有在當下突顯其潛在的社會或歴史價值。然後,經過時間的催化與隔絕後,變成「檔案」的影片,因為觀眾早已脫開其影片的現實背景, 有距離的觀看,反而讀出影片原本並不具備的、新的價值和意義。

BBC與BFI,也配合節目播出,透過網站的設計,提供民眾對於影片做為檔案的基礎認識,甚至教導民眾如何自己動手保存家中的影片資料。俾使大量透過現今隨手可得的攝影器材,所製造出來的常民活動影片,在未來,也能成為歴史檔案的一部份。

關於影像成為檔案的另一個例子是,BFI重新修復的影片《Wonderful London》(1922)。BFI每年於秋季舉辦的倫敦電影節,都會選擇幾部重新修復的電影進行放映,這個放映欄目的設置,並不單純僅為提供電影或其他相關領域研究者,觀看影片拷貝的機會,更重要的,是讓民眾有機會透過檔案影片,認識過去。

今年的放映片單中,便包括這部由Harry B. Parkinson攝製的黑白默片。主題為倫敦街頭當時的各種現象,舉凡公共交通、市集,乃至於那個時期的外國移民生活。影片的原始製作定位,其實是在商業電影院裡放映的商業電影類型之一,由現今的眼光來看,一方面展現二十世紀初倫敦庶民的生活面,另一方面,也提供古今對照的某種趣味和研究課題的可能性。以這部影片為例,影片中呈現出早期華人移民聚集的落腳之處,在今日倫敦的Limehouse一帶,其原因在於這裡是倫敦早期泰晤士河的港口之一,需要勞力,因而聚集大量華人移工(另一個族群是非洲裔移工)。現今倫敦的中國城,地理上距Limehouse已有相當的距離,是倫敦市中心商業與觀光的精華地段,緊臨劇院密集的West End和購物區Regent Street。今非昔比的中國城所在地,透過《Wonderful London》,歴歴在目的影像,呈現華裔移民社會與經濟身份,在英國的歴史性變遷,當然是社會學研究的好文本。

反觀臺灣,對於影像成為檔案的未來性思考,雖然早有討論與例子(如:國家級的數位典藏計畫、影資館的老片修復,臺灣電視公司捐贈給臺南藝術大學的新聞資料片等),公部門成立的相關機構,也早已設立存在,只是機構本身未能有更加健全,或有效的使用檔案影片。如:國家電影資料,囿於經費、規模與人力,對影片的典藏維護僅能及於電影研究的主要目地,要進一步全面思考影片做為一種檔案,同時建構各種機制讓檔案的使用能活化,以乎力有未逮。南藝音像紀錄與維護所,在其紀錄片教育過去的累積下,對於影像做為檔案的理論化基礎相對足夠,但似乎也受限於主客觀因素,因而未能將其有所擁有的資源做更有效的使用。進一步的,也就難以對全民推廣,保存影像做為一種檔案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除部份高等教育、中央主導的典藏機構和計畫,以及媒體單位(如:電視臺)外,地方政府,雖有設立電影博物館或電影圖書館者,但是對於保存影片的思考,仍舊著眼於電影文化藝術發展的延伸觀點,尚未進展到影片做為檔案的思維,因而對於庶民所產製的影像,目前尚未有特別的機制可以將其視為未來的檔案,進行蒐藏。

從放大的觀點來看,因為現今影像科技的發展,由於攝影與影像產出技術的變革,影像的產出,也未必為專業者才能掌握,家用數位攝影機、相機、行動通訊裝置等,都成為可以產製與儲存影像的工具。另一方面,原本需耗費極大資源才能被保存的影片拷貝,也因為數位化影像的產製日多,因而在保存和使用上,也朝向較為經濟的方向發展。我們或許可以相信,數位化的影像,在未來被保存下來的可能性,透過今日網路的應用(如:Youtube)等,各類開放性的數位平台,可以不斷地流傳下去,存在的時間與流傳的廣度,將倍增於過去的影片。

然而,愈容易產製的產品,其消逝的速度也會愈快,如:第一部以古騰堡印刷機印制的聖經,現今還可以得見,但後來大量發現的印刷品,未必全部都流傳。以及,有部份乃以影片膠片、或磁帶形式存在的拷貝,除私人蒐藏外,亦缺乏更多的保存機制。因此,在臺灣,對於影像做為一種檔案的重要性,或許從現在開始認真思考,建立良好的觀念與機制,待一段時間之後,便可以看出影像做為檔案,在文化上、歴史上與社會資產等面向的龐大價值。

2011/12/15

淺談臺灣紀錄片產業的另一種可能性: 以英國紀實連續劇為例


(Photo by BBC)

  臺灣的紀錄片發展,在1990年代中期到2000年代的前十年,呈現一種爆炸性的成長。且多數紀錄片在製作模式上,都是以獨立製作的型態存在,透過作者自籌經費、電視臺委製、政府直接補助,以及零星公、私立非營利組織等的經費資助,完成作品。另一方面,公、私部門,也引進國外紀錄片的經營與製作概念(如:紀錄片專門頻道的合作案、紀錄片獎助提案等),試圖將臺灣的紀錄片能量,導向更多「產業化」的可能性,讓紀錄片成為影視產業中重要的一環。

  經歴2000年代前幾年,在商業市場幾部跌破眼鏡的紀錄片作品有亮眼成績後(如:《生命》、《無米樂》);這段時間裡,前仆後繼的,不論是由學院系統訓練,或透過業界實務產生的臺灣紀錄片製作人才,事實上,在目前已經達到一種飽和且成熟的狀態。然而,相較於沉寂已久,近幾年又開始熱門的劇情電影產業,臺灣紀錄片產業的大致輪廓郤依然模糊,規模也無法擴大,且看似逐漸被劇情電影的熱潮所吞噬。

  相關於大環境資源的分配與排擠情況不論,其最直接的影響,應該是累積至今的,自1990年代之後,新一輩的臺灣紀錄片人才,應該何去何從;除少數能夠在創作與商業獲益中,找得平衡點的獨立紀錄片工作者外,更多數對紀錄影像懷有熱情者,是否可能在此日益萎縮的環境中仍有出路可尋?本文試圖以1990年末期,英國成熟發展起來的電視紀實連續劇與真人實境秀等紀錄片節目型態為例,粗淺討論一個微小的,臺灣紀錄片產業未來的可能方向。
  
  英國的電影與電視學者Stella Bruzzi在其所著的〈New Documentary〉(2006)一書中認為,現今電視臺節目中所謂的「紀實連續劇(docusoaps)」或「真人實境秀(reality TV)」,其本質上分析起來,都算是1960年代興起的「觀察式紀錄片(observational documentary)」的延續。根據Bruzzi的觀點,觀察式紀錄片的發展,有其因為電影製作技術上改進的背景(如:16釐米攝影機、可攜式錄音設備);而紀實連續劇或真人實境秀,亦有其因為電影製作技術上的數位化進展(如:輕量化的數位攝影機、便方快速操作的非線性剪接系統),因而在1990年代晚期在英國開始興盛起來。

  不過,不同於1960年代的觀察式紀錄片,多數具有社會實踐參與的積極目地,或以政治經濟學的角度去批判社會議題;始於1990年代晚期的紀實連續劇和真人實境秀,扣除其因為電影技術的發展而成為可能的背景之外,電視臺的商業考量,其實是主要原因之一。Bruzzi引用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歴史與紀錄片部門主管Paul Mammann(1998)的說法,說明製作紀實連續劇或真人實境秀的預算,平均僅需耗費三分之一約同樣規模的小型綜藝秀,或情境喜劇(situation comedy)。

  不以傳統紀錄片社會實踐的目地為前提,但借用觀察式紀錄片的途境所製作的這些節目,被歸類到一個新設的分類之中:factual entertainment。按字面的意思來看,意即以「消遣」或「娛樂」(此處所說,並不僅僅是指讓人發笑的「喜劇」或「綜藝節目」的意思)為前提的紀實性節目。在英國的電視競賽獎項中,多半也會包含此類的電視系列節目,每年選出優秀的節目給予獎勵。如:皇家電視學會(Royal Television Society)或葛里爾遜基金會(Gerierson Trust)等機構,在紀錄片項目中選入此類製作優良的節目,做為廣義定義的「紀錄片」而給予鼓勵。筆者在此,試舉兩部紀實連續劇作品為例,討論借用其製作思維,到臺灣紀錄片產業的可能性。2010年到2011年,在Channel 4和BBC 2,各有一部factual entertainment電視系列節目推出,分別為《One Born Every Minute》(Channel 4)和《Junior Doctor: Your Life in Their Hands》(BBC 3)。

  《One Born Every Minute》為一部紀實連續劇,目前已製作到第二季,並獲得皇家電視學會最佳紀錄片電視系列(多於一集)獎項的提名。其內容是以一家地區醫院新生兒的出生,和其母親與家人的生命故事,乃至於與醫療人員的互動為主軸。每一集50分鐘,呈現不同新生兒誔生的最後階段,著重描寫圍繞在周圍者的狀況。有單親、未成年少男少女、失業夫妻等,各個社會階層的各色人物。內容點出片中人物如何面對生命真實面的掙扎、衝突,或正、負面為焦點,而非「生育過程」(或說「衛生教育」)。

  在製作的技術層面上,除利用小型攝影機跟隨主角拍攝外,製作團隊在拍攝所在地的醫院各角落,裝置三十餘架小型攝影機,長時間的紀錄,達到「牆上的蒼蠅(fly-on-the-wall)」的觀察式紀錄片製作概念,藉以累積足夠的素材,讓整體影像內容較為精緻;進一步的,透過剪接技法,將素材中的戲劇張力呈現出來。另一方面,輔佐以劇中主角人物的訪談,強化其因為電視節目影片長度限制,而無法藉由全然的「觀察模式」,因而可能導致敘事性不足的缺憾。

  另一部由BBC 3製作的《Junior Doctor: Your Life is in Their Hands》,其內容是以醫學院剛畢業的七位年輕實習醫生為主,紀錄其在不同醫院與部門,面對實習生活第一和第二年的狀況,每一集為六十分鐘的長度。雖然仍為紀實連續劇,但是在製作層面上,本系列採用較多真人實境秀的概念來製作和包裝,如:透過甄選方式,挑選合適的被攝者;將全部的被攝者,安排住在英格蘭北部的城市New Castle的同一棟房子內,並且以這個城市為背景,紀錄這群實習醫生在醫院的實習工作,和私人生活的各種樣貌。

  Bruzzi強調,過去的觀察式紀錄片與現今的紀實連續劇或真人實境節目,其實都很強調「選角」(選擇被拍攝者);亦即合適的被拍攝者,對紀錄片作者想呈現的內容,可以有明確的主題呈現。換成在商業考量下的factual entertainment節目,顯見便是選擇吸引收視率的角色。在《Junior Doctor》中,被拍攝的七位實習醫生,呈現更多在「收視率」吸引力上的考量,如:某些有趣的人格特質的呈現。片中的主角之一亞當(Adam),粗枝大葉型的個性,總是因為遭致學長責難而感到挫敗,或是長相甜美但不願被當成花瓶看的蘇西(Suzi),如何突破他人付予她的刻板印象。

  另一方面,BBC 3亦配合這些被攝者,在網站上設立這些角色們專屬的部落格,開放與觀眾直接互動的機制,如同包裝「明星」一般的包裝他們,用以刺激收視率和節目的話題性。 

  事實上,上述兩部電視紀實連續劇,在「娛樂」層面之外,也因為其嚴謹的製作和主旨設定,而間接的透過其「紀實」的形式,反映出英國當代所需關注的社會議題。譬如在《Junior Doctor》中,主述旁白常提及英國健康保險系統(NHS)的現況,以及醫療院所和醫護人員的工作實境,提醒觀眾對於相關議題的注意;也呼應這兩年因為英國財政緊縮,民眾對醫療預算遭砍而對醫療品質產生質疑的潛在議題。另一方面,也可能透過片中「吸引人」的主角們,誘發年輕族群觀眾願意投入辛勞的醫護行業。

  除上述的兩個例子,2010到2011年,入圍皇家電視學會獎項或獲獎的電視紀錄片系列,尚有《Welcome to Lagos》(BBC 2),以位在非洲奈吉利亞的一處貧民區為背景拍攝的紀實連續劇;以及拍攝監獄內部實況,引起討論受刑人管理等議題的《Wormwood Scrubs》(ITV 1)。

  前述以傳統觀察式紀錄片製作技術和認知為基礎,並且能結合商業目地的紀實連續劇,是否可能成為臺灣紀錄片專業人才的另一個出口,同時成為臺灣紀錄片產業化的其中一個選項?其實,在臺灣,並不乏具有類似概念的節目;如:公共電視臺目前已製作到第三季的《誰來晚餐》。雖說此節目在製作上,以真人實境(Reality TV)的概念為主要作法,與本文所談的紀實連續劇略有不同,但是其展現出來的結果,倒是值得參考。

  據公共電視內部人員指出,《誰來晚餐》在第一季的播出,即獲得相當好的收視率與口碑,而全季的平均製作成本,亦低於某些高成本投入的「旗艦級」年度大製作紀錄片。筆者在此,並非要比較不同製作型態間的投資成本與其效益,畢竟其製作的目地與模式不同,欲達成的目標也不同,因此並無比較的意義。想討論的是,若以臺灣目前有線電視商業臺,以廣告收入為主要考量的導向,《誰來晚餐》的高收視率與製作投資比率,或許可以讓普遍視傳統電視紀錄片為「票房毒藥」或「公益事業」的商業臺或民間製作公司,在節目製作的方向上,有較多的誘因。另一方面,因為高收視率能達成的廣告宣傳效益,在合乎目前相關法令的規範下,也較容易吸引企業的贊助,使紀實連續劇或真人實境節目的製作,有充足的預算來源;進一步的,帶動資源投入更多電視紀錄片的製作,達成產業規模擴大的可能性(本文中所舉的英國紀錄劇製作與播出,除BBC有專門預算外,Channel 4、ITV等的紀錄片節目則多仰賴企業支持,便是可參考的例子)。

  在公部門的資源方面,行政院新聞局目前設有「高畫質電視節目」的補助方案,包含甄選紀錄片類的企畫案,以HD規格拍攝單集的紀錄片;亦可以考慮如補助電視「連續劇」一樣,設立補助「紀實連續劇」的項目,鼓勵製作公司提出相關的企畫案,吸引更多的紀錄片人才參與其中,以公部門的資源部份協助紀錄片產業化的發展。

  一項產業的發展,並非一蹴可及。特別是紀錄片,常被定義在教育與其他功能性市場上,要普及到一般的影視產業,更不容易。然而,英國電影學者Chris Berry曾在進行一項跨臺灣、香港與中國的獨立紀錄片研究計畫時說道:臺灣是華人地區中最合適進行紀錄片創作與產業發展的地方。按臺灣紀錄片發展過去十幾年的表現,也毫無疑問的印證此看法。目前,臺灣紀錄片主要以獨立製作的型態,維持其活力與創作性,與真正成熟的產業,尚有一段距離。未來如何能永續的經營,不是如同「葡氏蛋撻」般的一窩蜂、曇花一現,而有更明確的價值和存在,是重要的課題。現有紀錄片人才在創作上的能量、已累積的技術與認知,如何被有效的轉化到產業的發展上,將會是可能的關鍵所在。

(圖片取自BBC3網頁《Junior Doctors: Your Life in Their Hands》)

2011/10/14

再談:我們要什麼樣的臺東



  這幾天,媒體報導音樂暨藝文界人士發起「搶救東海岸」的連署聲明;公益平台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先生,亦專文提出他對於東海岸開發的看法與急切呼籲;臺東的公部門,幾乎在同時間,也提出首部由地方自訂的「景觀自治條例」承諾,同時對部份敏感開發案,強調商業投資對創造臺東就業市場的重要性。上述的新聞事件,似乎讓臺東的未來,沸沸揚揚的開啟討論。

  做為長年旅居外地的臺東人,我並無意(也不能)代表臺東的在地居民發言,但僅就個人的觀察與體驗,提出一些未來思考的可能性。

  長久時間以來,對於臺東的開發,常落入非黑即白的兩元說法:開發即是破壞,維持現狀即是永續經營。其著眼點多半鎖定在自然、生態與景觀,亦即是目前臺東所擁有的「環境優勢」。然則,在臺東的在地居民,常會不平衡的認為:為何西、北部的居民,要視臺東為「後花園」,犧牲臺東在地居民享受「都市化」便利生活的權利,只為保留一塊自然原始的天堂與淨土?

  筆者在日前投書的內容中強調,臺東並非「不能開發」,而是需要有不斷創新且細膩的思維,被應用到各項建設。不論公、私部門,都應該要著眼於臺東對外(一個自然與生態永續存在的天堂淨土)或對內(居民可以安居樂業,享受全方位良好生活品質)的兩面需求,打造新的「臺東經驗」、「臺東價值」,而非一昧的快速地複製他者經驗,達到立標見影的政策性目標。

  以筆者目前旅居的英國為例,提供省思之處,但絕非經驗直接複製的建議。

  英國素以其美麗純淨的鄉村風景聞名,吸引來自世界各國的遊客。現今大家熟悉的、幾乎已成為民宿同義詞的B&BBed & Breakfast),即是在英國非都會區旅行的主要住宿形式。 由中央、地方政府,結合民間團體合作規畫,遍佈全國標示完善的國家步道(National Trials)與自行車道,則鼓勵遊客得以利用長短不拘的時間,深入英國鄉間各地,體會不同的人文與自然景觀。

  然則,保有大量鄉村景觀的英國,並無為了造就旅遊收益,因而本末倒置的犧牲居民享受「都市化」便利生活的權利。大眾交通、醫療、教育、藝文(包括小型的獨立電影院),與公共基礎建設等,不因鄉村城鎮的規模小於都市而缺乏,其提供的服務水平,透過國家補貼,與城市居民所享有的並無二致。毋寧說,是因為旅遊業造就鄉鎮的居民安居樂業,不如說是因為居民可以安居樂業,因而才有能力自發地永續經營鄉村景觀,進一步造就旅遊業的發展。

  以土地面積與人口比例而言,英國當然不若臺灣面臨的開發壓力來得嚴重;經歴百年的都市化運動,英國鄉間的均質開發狀態也非臺東一蹴可及,然而,在人人都嚮往到英國旅遊,享受高品質村鎮旅遊的同時,這樣的機會,是否就在臺東也可能發生?事實上,臺東早已不止是臺灣本地居民島內移民的「夢土」,更逐漸成為臨近國家青年背包客到臺灣旅行,除了臺北以外的首選之地!臺東的公、私部門與居民,可以有更開放的勇氣和胸襟,結合外部的資源與關心,聯手打造臺東的未來。

2009/12/5

秋天是第二個春天




















各位親愛的家人朋友:

讀到一句〈異鄉人〉的作者卡謬說的話:「Autumn is a second spring when every leaf is a flower.
(秋天就像是第二個春天,每片葉子都是花朵)」(當然,原來他是用法文講的吧。)。

在倫敦,時序已進入深秋,對這句話很有體會。有個陽光正好的週日午后,心血來潮徒步穿過
在住處北方的Blackheath,到heath另一頭的小鎮去拜訪朋友。(關於heath這個字,查了字典,是
「歐石南」或「荒原」,還是長滿歐石南這種植物的荒原的意思。在英國的文學作品裡,其實常
常可以看見用這個字來描寫地景。連小時候讀的福爾摩斯系列,也不停的出現這個讓我印象深刻
的字眼。

其實荒原並不荒涼(事實上,那一區應該是倫敦近郊的富人區之一),沿途天寬地闊的秋天景色,
讓人一路走來非常享受。

不論你在哪裡,都祝 平安快樂。


2009/3/14

找尋客家的常民身影




紀錄影像最迷人的特點之一,便是在於其以攝影機鏡頭,代替觀者的眼睛,將許多存在於「遠方」的「真實」,帶到觀眾的面前,分享屬於陌生人的生命故事,感動與驚喜。

在文化多元雜陳的臺灣,客家群眾的分佈範圍極廣,而且因為其文化的樣貌,成為臺灣人文地景裡很重要的一項。然而因為其與閩南文化的形貌相似,郤也讓一般人很容易忽視其特別性,在語言之外,很難識別出其文化的樣態與日常生活的氣味。 行政院客家委員會轄下的客家文化中心籌備處,耗費將近一年的時間,邀集紀錄片創作的優秀團體,透過長時間的田野凝視,拍攝出十部在屏東六堆地區的客家故事,並且以「常民」的概念為前提,屏棄「明星式」的樣版人物紀錄片,而以真實存在鄉野間的街坊鄰居為題材,以攝影機的鏡頭,帶領觀眾看見客家精神的不同面向。

客家,「以客為家」的說法,點明客家先祖歴經地域遷徙與開疆闢地的辛勤狀態,影片《驛鄉》,透過一位由印尼遠嫁來臺灣的客籍女性故事,凸顯客家的意象。其中對於外籍配偶在臺灣落地生根的蓽路襤褸,亦合乎原初客家開闢新天地的原鄉映象。多數人對於鄉間的人口組成印象,多半以中壯年、老年人與小孩為主,較少看見年輕族群的成員,在六堆地區因為以農業為主要的產業結構,人口的年齡結構亦呈顯此等區分,在客家文化的傳承上,也給人傳統且古老的錯覺。影片《春天的對話》、《紅土的天空》,看見留在故鄉的客家青年,如何為自己的家鄉美好的未來奉獻,以及年輕世代的力量如何彰顯客家的精神。其中,《春天的對話》特別以時下年輕人習慣的網路即時通模式,結構整部影片,對比一位離家求學的女孩,和留鄉從事社會福利工作的男孩間的對話,呈現出舒緩且動人的影像小品。
女性堅毅的生命韌性特質,不論在哪一個民族的文化中,常常相對於男性爭戰的偉大史詩之外,成為被相提並論的另一個崇高表現。客家文化裡的硬頸精神與堅忍卓絕的,面對刻苦環境的耐力,在常民女性生命的特質當中更容易被彰顯。影片《萬巒妹子》、《媽媽的味緒》,即以女性的角度呈現出客家文化的女性觀點,如:《萬巒妹子》中,以一個菜市場的混雜環境背景,找尋到在市場中營生的三位女性,並以其生命的某個深沉時光,交織出一部動人的客家女性臉譜,篇幅雖短但引人低吟玩味。相符於客家女性的溫委,客家男性的勤儉務實形象,在《尋找香蕉的秘方》中,透過主角人物,為了找尋改善自家種作香蕉的方式,在不善言詞的外表下,認真的尋訪良方,一方面讓觀眾看見屬於六堆地區的主要產業現況,同時也帶入客家男性的典型常民印象。

常民,相較於刻板的模範人物,片面地總讓人感覺不夠「重要」或「耀眼」;然則常民,事實上,對於不論在拍攝現地,或在「遠方」觀看的隱在個體,應該是更容易可以找到自身經驗對應的真實人物。《啊啊阿公》與《火庄遊俠》,應該就是這樣的題材。一位低調而不顯眼的老人,長年義務打掃公廁,進行資源回收,以及是看似生活在社區的邊陲,悠遊在自我化外規則間的熟年男子,實際上扮演著某種意義形式上的重要角色。上述的人物,都是平日毫不起眼的常民,透過影片,我們開始追溯其生命的底層,總是會看見顛覆中產階級菁英想像的,某些刻骨銘心的經驗描述。影像的鏡頭帶我們貼近現場,當然也帶給觀眾重新醒思邊陲小人物的空間和機會。

文化總歸到最後,都是要落實在生活的本身,才能得以生生不息的遞嬗下去,客家文化傳統裡,對於傳承的概念,並不因為經歴其遷徙與異地換置的歴史經驗,而有所淡化。其文化核心的純粹程度,在某個層次而言之,反而會因為外在環境所直接提供的挑戰,而在地方知識的保存上更顯內聚。影片《阿秋綜藝團》裡的河洛人先生,因為看見太太所屬的客家文化日漸在區域中式微,因而興起學習與傳承的念頭,最後變得「比客家更客家」,是一個文化混雜與錯置的好例子;隨後跟著先生學習客家祭儀的「新禮生」,則可以明顯對比出文化的流傳和生生不息的概念。影片《高樹》,則是此系列影片中,最有企圖,想要營造客家從上個世代到這個世代,相互傳接意識的影片。以高樹這個客家聚落為地域背景,成為一個廣泛意義的虛擬客家文化場域,找出老、中、青三代人物為代表,相互呼應其社群的定位,並且給予在客家年齡階層上的意義,讓人重新思索所謂文化的上、下傳承,其意義何在。在影片的形式上,間或以客語詩來點綴出其隱在的意念,舒緩流動的畫面佐以動人的配樂,或許可以將其視為是這一系列影片的「楔子」之作。

六堆的鄉土客家常民身影,或許並未能解決現今任何一個文化,包括客家傳統,所面對的全球化之下,地方知識流逝與變異的挑戰。但在做為一連串「詩意的」,對某些現存而不為我們所注意的小地方、小人物的影像描述小品,這一系列影片,倒不失為是,讓身在「遠方」的觀影者們,重新看見和認識六堆客家的一個,美好的開始。

(為客家文化委員會,「六堆鄉土常民人物誌」系列特映而寫)

2008/3/5

炸寒單


很久沒有在老家過元宵節了,今年很湊巧,有機會留在老家鬧元宵。

相較於臺灣其他地方的開發史,臺東畢竟是個很年輕的地方,在元宵節的傳統習俗上,或許因此也就發展出草莾氣息十足的「炸寒單」罷。
算算上回親臨現場看炸寒單,竟也是十年前的事,這次鬧元宵的重點,自然是一定要湊寒單爺的熱鬧了。和小時候不同,近年來的炸寒單儀式,已經有地方政府為了發展觀光,所特定舉辦的表演式官方版炸寒單,以及維持過去方式,由商家喊價、寒單爺親臨店門口的民間版,兩種不同方式的炸寒單。

既是要回味從前,自然要找民間版。

匆匆結束在臺北的會議行程,速速返回臺東,打探到最後一場在夜間的民間版炸寒單,是在一家洋煙酒店門口。印象中,煙酒行、KTV,以及部份聲色行業等場所,最愛邀請寒單爺的光臨。或許是行業的屬性,與寒單爺「流氓底」的出身有關。今年的行情,據說是三十萬元起跳。
騎著摩托車,衝破愈夜愈瘋狂的市區宗教遊境,在鞭炮隆隆聲中抵達位於市區邊陲的洋煙酒行,這裡沒有繞街,但現場早已黑鴉鴉擠滿圍觀的人群,大伙也是來看寒單的,也或許,根本是一整天,追著寒單爺跑的。

小時候,寒單爺是不用這樣特地打探時間地點看的,只消站在市區的繞陣行武需經的路線上,寒單爺一樣會參加遊行。經過「特定」的店家(通常指的是,包了紅包的)時,鞭炮便會炸起,或有高高由樓房三、四樓陽臺垂下的整串鞭炮燃起,披掛神武站在轎上的寒單爺身上,看來可怕又威風。偶時也會隨機起炸,在圍觀群眾多的地方,如大的交通要道口等。現在,或許炸寒單已經成為一種「產業」,繞街遊境不敷成本,講好定時定點與價碼,省時省力。

現場,寒單爺所屬的「玄武堂」,在工作車上架起巨型的擴音器,並有配戴無線麥克風的「主持人」一人,除指揮現場工作人員做準備工作外,另外還隨時放送消息給圍觀的群眾,同時提醒工作人員播放嬉哈風的音樂為現場炒熱氣氛,炸寒單民間版,看來也已表演化了。當成堆成小山一般的鞭炮,開始在店門口,封街場地的四個角落佈置好時,一場精采大秀即將揭幕的感覺,還是令人興奮。

扮演寒單爺的「壯士」,在一陣行禮如儀的對天祭禱之後,站上由四名壯漢扛著的小轎,主持人一聲令下,等在四個角落,四堆小山前的「攻擊手」,便開始藉由手執的粗捆香柱,快速而有效率地燃起鞭炮,往轎子的上空丟去,「炸寒單」于焉揭開序幕。一時聲光齊放,震耳隆隆的炮聲、炸開的火光、白色濃得如地上行雲的煙霧,小轎逡巡其中,被煙刺得只能瞇著眼,看見站立其上的寒單爺,一手扶著小轎上的小椅背,另一手持整束紮實的榕樹葉,不住的揮舞阻擋,無預警跳彈至面部的鞭炮。

美絕,是一種視覺聽覺以及嗅覺的,綜合聲光秀的極致了。

炮炸數回合,回合與回合間,會有停火歇息的空檔,一方面檢查肉身寒單的狀況,萬一情況不妙,隨時準備換人上陣---講好的鞭炮數量是一定得炸完的,另一方面,讓「攻擊手」補給「彈藥」。但,和以往記憶不同的是,此刻主持人竟然透過廣播,邀請圍觀的群眾上前拍照:「這是歴史的鏡頭哦」、「拍下來帶回家做留念」,不過群眾猶豫且保守,畢竟儀式尚未正式宣告結束,鞭炮還沒放完,誰都不想在無預警的狀況下,被迫接手當做下一棒的寒單爺。只有少數有備而來的攝影家、媒體記者等人,一窩蜂上前,剎時閃光燈像天上的星子一樣耀眼。

「這位寒單爺蓋少年,唔問題啦!」主持人很熱切的,在第不知道幾回合後,催促著群眾給予掌聲回報,並宣告著同一位寒單爺即將撐完全局的決定。一陣熱烈掌聲在群眾間響起,此刻我想,如果我是寒單爺,不知該喜悅的感到驕傲,還是暗地咒罵這該死的鼓勵,讓我不得換手歇息。我也在某一回合的中場時,湊熱鬧上前去拍了幾張寒單爺的近照,明顯的皮肉炸傷,應該是痛楚。

小時候,腦子裡總被灌輸著,由於「神明」的寒單爺怕冷,所以關於炸寒單時,扮演寒單爺的「凡人」正呈現起乩狀態,神明附體,英勇的接受以鞭炮取暖的說法,從不懷疑寒單爺會有痛楚的經驗。更輾轉聽得,許多扮演過寒單者的說法,說皮肉傷,很快就好,因為神明的加持。但現今,寒單爺的神格化,已被這場秀的裡裡外外給戳破,接受炸寒單爺的肉身,就是個清醒的人,是用利之所趨交換來的莫名的忍耐,或魅力與勇氣的挑戰,也可能是賭注,所以站上小轎。



終回,鞭炮都放完了。扮演寒單的「壯士」,在群眾的歡呼聲中繞場一周,並在洋煙酒行門口停轎,激情的群眾一擁而上,要求握手合照、全家留影、抱小孩加持者皆有,仍站在轎上的寒單爺虛弱地(在我看來)一一應允要求,倘若立於轎上者真是神明附體,此時此刻,天上神明和百姓人間,竟是如此的水乳交融。這是我記憶中絕無的景像,刻板的印象是,炸寒單的儀式結束,應該是神、人仍守著彼此的份際,寒單威武離去,人民掩抑心中的激動,佇立默禱,震懾於神明附體者的英勇。

曲終人散時,人潮漸漸散去,滿地厚厚的鞭炮屑,是方才發生過的聲光大秀的唯一證據,摸摸帽頂,竟也差不多積了一層薄薄的煙灰,這點倒是和記憶中一點沒變。下回吧,下回再來,趕一趟沙城遊子的年度大戲。

2008/2/29

都蘭山步道隨筆


從臺東市住家的後陽臺遠眺,不論晴雨,總是很清楚或糢糊地可以看見,海岸山脈南段的最高峰「都蘭山」。小時候,總是被告知,那座形似仰臥人臉的、高高鼻尖即為山頂的「美人山」,是東海岸藍寶石的礦脈所在,在某個不知名的裂隙裡,總是會因地殼的自然崩解,掉出價值不斐地礦石,經由溪流沖刷,抵達東海岸的礫石灘。這樣的一個說法,惹得小時候的我,只要有機會跟隨大人到東海岸邊嬉玩,便會低頭專心尋找,期待發現混藏在一堆灰黑礫石間的,熠熠藍光。
  
漸長,知道了更多。美人山原來不叫美人山,而是卑南族人(Puyuma)的「聖山」。在臺東平原考掘出來的,存在於數千年前的卑南文化遺址當中,有數千具的石棺,都是朝向這座聖山而葬。直至今日,在山腳下的都蘭部落阿美族人(Adulan Amis)也因為與卑南文化的混雜,把此地視為聖山。

第一次萌生登都蘭山的念頭,其實很早,在唸小學時即聽過班級導師提起過,利用假日在嚮導的帶領下,辛苦萬分的爬過此山的經歴。聽完後,直覺地印象,便是與藍寶石的傳言庸俗地做了串連,成為心底「一生中一百個非造訪不可」的目的地。只昐自己早日長大,快快可以爬山,直趨寶山。但想法畢竟是想法,隨著生涯的流轉與身為臺東子弟的宿命,長大了,便得離鄉背景、求學就業,波動紛擾的行程,故鄉變他鄉的現實,都讓登攬都蘭山的「宏願」一直無法實現。不過是,每次回到老家,在陽臺上不經意遠看,都蘭山的身影總是挑起我欲一親美人芳澤的想望,未曾止歇。

林務局所主導的「國家步道」整建計畫,開啟了登臨的希望。不少朋友和資訊都告訴我,都蘭山因為國家步道的開闢,已經由小時候印象險惡的大山,成為親近可人的郊山,輕裝即可步行登上。

最近一次返鄉休假的,某一個冬季早晨,乾冷,陽光晴。幾年的大小登山經驗告訴我,這是個合適郊山的好天氣。腦海中快速浮現都蘭山的形影,這一天,終於來臨。整裝、出發,在繫鞋帶的當下,感覺一切都似準備好很久,只為這一天。驅車到達探勘過無數次的登山口,發覺早已停在此處的大小車輛不少,看來,果真是條郊山的熱門步道。登山口有里程與步道標示圖,提供遊人清楚的自導式資訊。看來,真的是條被「馴化」了的郊山步道。

再次調整裝備,同時認真閱讀登山口的訊息顯示:步道長近四公里,來回近八公里,約需四小時,建議有中等體能者前往。老實講,資訊尚稱具參考性,但對登山者而言,關於坡度與路程變化的相關資訊並未顯示,倒是美中不足。

由於登的是卑南族人的聖山,起登之前,還記得向祖靈默唸祝辭,懷著虔敬的心情,開始邁開步伐前行。原本的山徑稍加整理拓寬的泥土鋪面,平緩開闊的步道,雖為緩坡,但行來愉悅,沒很久,便又進入到幽暗的密林,鋪天的滿簾綠色,遮住近午稍顯熾熱的冬陽,行來涼爽宜人,路況由此開始,也由平緩改為明顯的上坡。步道施作的工法,依舊以原有山徑稍加清理拓寬,並在部份難行路段加鋪枕木成為基礎,或設棧道木橋,與周圍的環境成功融合,既不突兀地破壞環境,亦能幫助郊山者的安全和行走便利。


經過一段辛苦的爬坡,扺達稜線後,緩上緩下的步道,便不若先前開闊,人工施作的部份更少,只維持安全必需的部份棧道和枕木基礎,一切儘量維持自然原始。走在稜線上 ,林管處在步道的沿途,設置不少自導式的解說牌,一方面可以讓遊人瞭解關於都蘭山的相關人文與自然知識,另一方面配合固定距離設置的里程標牌,成為指引登山者方向和判定步程的有效依據,走來讓人心安不會迷失方向。一路行來,林相非常優美,林下的植物種類豐富,由於特殊的地理環境所造成的潮濕氣候,長滿各類深淺綠色的蕨類,間有蘭科植物。由於正是季節,淺淺粉紅的阿里山根節蘭開佈滿地,極為美麗。在時有時無的密林間隙,或可同時遠眺東海岸和花東縱谷,加以山風徐徐,步行的過程,煞是宜人。

步程約過一半多,乍見林間一空地,佇著木牌標示义路,分別指向三角點和「普悠瑪祭臺」。由先前讀過的相關資料知道,此處為卑南族人過去狩獵祭儀的重要場所,參天巨木環繞的祭臺,立有巨型碑石,上刻「普悠瑪」三字,塗以豔紅色漆,想來是後人所為,與周遭環境極為不搭,頗殺風景。但供奉於祭臺上,或新或舊,以竹杯盛裝的米酒、香煙等供品遺留,仍替祭臺的儀式性功能,增添神秘氛圍。


由於出發的時間較晚(我向來不是「早起的鳥兒」啊),至此處時以過午飯,不知為何仍不覺餓,便也拔腿再走。一路林鬱䓤䓤,向來都是自然觀察不及格學生的我,隨手以相機拍下不知名的植物,打算回家後翻開圖鑑辨識,汲取一些生態新知,瞬爾,三角點已到達。都蘭山三角點,為一等三角點,然而由於周圍的林木繁盛,所以展望並不若想像中的良好。在此悠哉地用午餐,拿出早上出門前預先泡好灌到保溫瓶裡的茶,席地而食而飲,爬山,就是為享受這一切。

滿足極了,下山回程,循著山頂巧遇的山友們熱心告訴我的,由舊步道爬到大石壁上方的展望點,果真是比山頂好上千倍的展望,縱谷風光一覽無遺,鹿野高臺河階地型,乃至延平桃源等地,都能看見,加上遠處的中央山脈做為襯底,山嶺層巒疊翠,美不勝收,可算是登都蘭山的高潮節目了。據說大多數時節,登都蘭山,午后便會起霧,想來在虛無飄渺間,自當又是有另外一番感覺,不過今日天氣尚佳,午后陽光金燦燦的灑落林間,透過綠色葉背造成遠近漸層的色彩變化,更添行走其中的視覺享受。要知道霧氣氤氳的都蘭山感受如何,大抵得等下回分解了。

回到近登山口處,突聞林間一陣擾動,定神一看,竟是一群彌𤠣,很是驚喜,都蘭山在我的自然觀察紀錄上,又可再增一筆。

走筆至此,猶記得不到幾年前,蘭嶼的朋友稍來訊息,有蘭嶼「最後一塊秘境」之稱的「大天池」,即將在有關單位的規畫下開設步道,方便遊客自行或由嚮導帶領上下,心中遂感覺喜憂參半。喜的是過去幾年,不止一次上天池的經驗中,感到因應蘭嶼觀光旅遊的逐年成長狀況下,天池山徑雖已不若十年前第一回上去時的行走困難,但步道若能正式設立,自當更能啟發對遊客的吸引力,增加向來以海洋為主、蘭嶼生態旅遊的多樣性,更重要地,步道的規畫,能限制和導引遊人的路徑,避免因為大家各自「開疆闢路」,反而對環境造成更大的干擾和破壞。憂的則是,萬一規畫不周,冒然施工,前述良善的目地不但未能達到,反而會對脆弱的環境生態造成直接破壞,天池或許仍然會變成易達性極高的「觀光點」,但原本包圍在其周圍的豐富生態與人文知識氣氛,恐怕也會因為不正確的開發而消失殆盡。

後來,「大天池步道」果真在未經周沿規畫的狀況下正式動工,結果在眾多關心此議題的島內外人士向有關單位的呼籲下,於未釀成重大永久性破壞的階段前便停工。去年夏天再訪天池步道,先前施工不當的痕跡猶存,但大自然也已展現其包容和復原的能耐,將一切逐漸掩去。往天池的山徑,雖然不長,但沿途景觀因熱帶雨林的特殊性,其生態和自然觀察的多樣性不亞於都蘭山步道。蘭嶼獨特的造舟文化與對民俗植物運用等的人文背景,更添山徑兩側各式動植物的觀察深度。揮汗行至天池,景色依舊充滿引人不得不一探究竟的野性魅力,再再證明天池之於蘭嶼的價值與珍貴。

「大天池步道」的闢建,或許可以重啟思考,不需要因為先前的挫敗而成為蘭嶼的禁忌話題。然而,如何兼具生態自然與遊客安全便利,兩者平衡,並以生態觀光為目標,進行專業且合適的規畫,尋找適當的施工材料和工法,臺灣與國外都不乏成功的例子。設若能成熟且妥當的,思考是否再將步道設置完成,對蘭嶼本地或熱愛生態旅遊的外地人而言,我想,應該都是件好事吧。


(原載「蘭嶼雙週刊」《島外來鴻》專欄)

2007/12/23

美輪山一日



「…… 美輪山的西側山麓保留一大片原始樟樹林,在全臺灣中低海拔的山腰是非常難得的景觀,因此雖然由寶來到二集團有一條產業道路可至美輪山山頂附近,但是還是強烈建議由不老溫泉區步行上山,如此才可欣賞到臺灣最優美的中海拔原始樟樹林相。………」

又是忙了好一陣子,難得空出一個週末,匆惶失措底想念著爬山這件事。忖度該往哪裡走時,在網路上讀了這樣的一段文字,所以決定前往一探究竟。

對樟樹一直有種奇特的好感,或許是喜歡其特殊的氣味與和這塊土地的歴史連結( 記得在南部的許多次郊山經驗中,若走的是古道,或日治時代的警備道,總會遇到過去遺留下來的,所謂「樟腦寮」的地基遺址。地上物,自然是隨著時代的演進而隳壞至盪然無存,只能自己發思古之幽情的憑悼一番。)也或許,覺得樟木是臺灣本土樹種中,樹型極為優美的一類,所以想像漫步在樟木林裡,應該是種怎樣的愉快感覺。

天氣好極,是有藍色天空與白雲的日子,看來山區的空氣是比平地要乾淨得多。山徑的開始,沿著一條通往私人茶園的產業道路而行,雖為產業道路,但全線僅有很少的比例鋪有水泥路面,踩在泥土與碎石混合的山徑上, 一路密林遮陰,隨著高度的緩坡爬昇,可以遠眺寶來溫泉區與荖濃溪,和更遠處的層層疊疊中央山脈,涼風徐徐,很是愉悅。

或許不是座熱門的郊山,沿途沒遇到幾個登山客。

行至茶園區,茶園本身沒啥看頭,倒是在一旁的一片梅樹,竟白燦燦的開滿枝頭,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襯著藍天做背景抬頭賞梅,真是美極。邊休息,邊浸淫於梅樹花海的景緻,一邊倒也納悶,樟樹林呢?走了近一個鐘頭,並未看見樟樹幾棵。




找到正式的登山口,離開產業道路,開始真正的登山小徑,原來,樟樹在此才真蓊蓊鬱鬱的蔚然成林,不是純林,許多樹種雜生,因而可以證明為真正的原始林,沒有人工「整理」過的單一整齊。陽光透過綠色的葉隙灑下,因為處於向陽面,所以林間沒有水氣充滿的感覺,但也不致於太過朗闊,不過是山徑由此開始變得相對陡峻,相當耗腳力,不太能享受徐徐林間行的雅致。

一鼓作氣走上三角點,早有一群年長山友在此野炊用罷午餐。我向來是睡飽才出發的晚起型爬山,為省時間,總在前往目的地的沿途,便採買備好簡單即食餐點,隨處野餐,動鍋動爐的郊山方式,總是與我絕緣。山友熱情和我招呼,並且主動提起要幫忙拍登頂照,並拿出預先備好的,寫有山名和登頂日期的標牌借我手持入鏡,今日以前,還真是從沒那麼認真且「正式」的拍過登頂照呢。接著他們熱情與我攀談,最後還強烈推薦高雄市某家戶外用品行總是有削價商品(還要我把手機拿出來記下店家的電話號碼),直至我開始「擔心」該不會這段在山頂小憩的時間,都將在陪他們熱鬧的聊天中度過,而不得片刻安閒時,終於有人開始收拾背包準備離去。頃刻間,山頭變得安靜,只剩滿山鳥囀,和因為高度而變得冷涼的微風,坐臥樹下,舒坦。

下山,到停車處的溫泉區,找到雜貨店補充飲水,坐在店門口,和邀我坐下休息的老闆娘閒聊,老闆娘似乎認得每位路過的鄰人,不住的打招呼。約莫六十開外年紀的老闆娘告訴我,二十年前,她曾經走和我今日同樣的山徑,到山裡從事採桂竹筍的工作,工作結束後,便再也沒上去過,山中歲月長呵。

找了一家溫泉旅店泡湯,旅店的戶外湯池,舉頭便可望見整片的山頭,夕陽的暖橘色映照,一天郊山,結束在溫泉池畔的向晚山色中,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