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6/25
一個旅者的呢喃
(本文原刊載於2005.11「台灣日報」副刊)
大部份人對於西藏的想像──(說是「想像」,大抵是認為多數人都沒有真正去過西藏的意思),應該都脫離不開宗教與某些玄秘經驗的聯想,或者西藏獨立運動的政治解讀,對於藏人的尋常生活,比較缺乏可能的連結與瞭解的素材,特別是在遙遠相對於雪國之鄉的,南國島嶼上的子民。
因此,西藏就很容易成為一個全民烏托邦式,狂熱追求的旅行征服想像標的。足履過西藏,就代表足履過某一項旅行生涯的里程碑。
除去里程碑的達成,去到西藏,其實還有印證「想像」的功能,想要感受宗教氣氛、和我們所不瞭解的,關於西藏的一切,原本只在於腦海中的自我建構再現的一切。
然則,真實去過西藏的人都知道,西藏已非想像中完美的西藏。雪鄉高原的天寬地闊依然,曾經是雪國政教合一象徵的布達拉宮,巍然聳立的姿態依然,供奉將佛教由中土帶入藏區的文成公主的大昭寺,香火鼎盛,五體投足全身叩拜的虔誠教徒依然,但是空氣裡彷彿少掉些什麼,讓人想到在八廓街瘋狂殺價血拼代表「西藏紀念」的小什物,與有網際網路可供連結全世界的街角網咖,好像才是大部份來到西藏的旅者,覺得正常與舒適的做為和所在。
去找尋那個「想像」證據與連結的動機,在此刻變得遙遠與微不足道。
少掉的什麼,在「心子」與「幻影人生」兩部關於西藏的紀錄片裡竟然看得到,我相信,拍攝這兩部影片的作者,原本也是抱持著朝拜西藏的旅者,但是,他們去的都不是西藏,郤在鏡頭的探尋中,找到缺少的那個片段。
「心子」的鏡頭望向在印度當地藏傳寺院裡的一群小喇嘛,日常的生活作息與宗教養成的部份。片中的幾位主角人物,分別來自錫金與印度本地,或是「正宗」的西藏,他們不一定是藏人,但都學習藏傳佛教與藏語典籍。西藏目前的政治現況,讓大部份的藏傳佛教寺院,被迫在西藏以外的地區成立新的寺院,承續屬於藏人自己的教育文化系統。被送入寺院學習的小喇嘛,與在一般學校學習的孩童一般,不同的部份在於,宗教哲學思想與藏族文化,成為他們生活與學習的主軸。然則,諸如學習英語等,準備面向西方的課程,也指出這群小喇嘛在某些使命上的角色扮演。
他們的生命課題或許是嚴肅的,但影片中所呈現的真實生活郤有意思的不得了,小孩畢竟是小孩,在寺院裡與寺院外的生活總有各種與尋常小孩一樣,紛擾的趣味,和我們想像的宗教神秘,相距很遠。特別是,當片中的兩位主角,在一年一度的新年假期,放假回到久違的務農的父母家中,因為學習的目地讓家人分離的不捨,與望子為藏傳文化服務和傳承的神聖使命,兩相衝突而引起情感上的矛盾,讓我們看見獨屬藏人的,很深層的宿命與文化生生不息遞嬗著的感動。
與「心子」不同,「幻影人生」,可以很單純的被說成是電影「高山上的世界盃」(The Cup)的幕後花絮(the making of ),也可以很不單純的被看成是片中主角,同時也是「高山上的世界盃」的導演──宗薩欽哲仁波切個人對於真實人生與想像「幻影」的,哲學思辯和對談。這個幻影,正好可以仁波切的電影作品做出最完整的呼應。
「所有的東西都是幻影,沒有東西可以永久存在………..而生命彷彿一場電影」,在影片的一開始,宗薩欽哲仁波便對著鏡頭,說出這樣的一番話。電影在其透過機械光影的捕捉技術運用下,再現原本該屬於人世間所有「真實」存乎於眼前的一切,但是在光影在切斷消失後,眼前的「真實」便不復在。所以拍攝電影的過程,便成為一種修行,而電影幻夢的本質,也成為修行過程中所欲辯證的課題。
仁波切說,電影中的所有故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故事,但演員是安排的,不過演員在影片中所經歷和呈現的喇嘛生活與現實生活相同。然而,在電影拍攝的工作過程中,我們郤又看見許多藏傳佛教裡「Mo」(卜卦)的儀式,在這樣追求真實重現的不真實過程裡,對觀眾而言,宗教的玄秘感油然而生。但是幾位參與電影拍攝工作的喇嘛,把拍電影的過程,參透成為認知事物虛無本質的修鍊,郤又真實且清楚不過。
「心子」和「幻影人生」,做為兩部拍攝與西藏相關題材的紀錄片,在攝影運用上與題材內容相得益彰的美學表現,不得不讓我們特別注意。「心子」作者過去為雜誌攝影,在片中許多片段鏡頭,看似一幅幅的靜照速寫:小喇嘛牽起大紅披肩在綠色田野中迎風招展的畫面,與在風中翻飛印滿祈福經文的風幡做出有趣的對比,令人難忘。「幻影人生」在畫面內容的設計上,大量使用薩宗欽哲仁波切在電影拍攝工作現場與影片內容的交互呈現,還原工作過程的哲思討論。同時也利用許多抽象的影像,建構做為對虛幻與真實思考的,屬於電影質感的實踐。恰如影片中間斷出現的,玻璃水壺中因開水滾沸而激昂冒出的氣泡,一突出水面便應聲破裂消失的隱喻。
旅者到過西藏,大概還是會不能滿足,我們在影片中所能見到的,屬於精神的世界,很難被具體呈現出來。不過也別忘了這個弔詭的事實:如果我們在西藏,是不是還能遇見這兩部在西藏以外的地區所拍攝出來的「西藏」。所以,八廓街殺聲價響的血拼過程,與拉薩市區,處處林立的夜總會裡五光十色的「改良」藏式歌舞秀演出,不知道,是不是另外一種,當旅者到達彼岸這個朝聖者的烏托邦以後,可以發現的,最後殘酷的真實。
1 則留言:
"在八廓街瘋狂殺價血拼代表「西藏紀念」的小什物,與有網際網路可供連結全世界的街角網咖,好像才是大部份來到西藏的旅者,覺得正常與舒適的做為和所在。"
我的拉薩之旅, 最令我自在的所在是當地藏人開的甜茶店, 我總是進去一坐就一個下午, 可以寫寫明信片, 還有藏人小朋友可以聊天... 在煙霧瀰漫的空間裡, 裡頭鬧哄哄的可也完全聽不懂那藏語的對談, 叫上一碗2塊錢人民幣的藏麵, 喝個5,6杯要價2毛的甜茶... 多美好的狀態!
現在的各個寺廟裡的和尚真的不像以前想像中的喇嘛和尚了, 每個和尚都拿著手機隨時隨地on call, 在大昭寺屋頂上的販賣部, 連裡頭賣東西的和尚都會騙人! 媽呀~ 我不相信藏人會騙人! 我不相信喇嘛會騙人! 這一定是幻覺~~
可是, 我在色拉寺裡看到傳說中喇嘛的辯經, 這著實讓我覺得興奮不虛此行! 這可是我武俠小說裡想像的畫面呈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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